權力是危險的，危險是性感的……

在網絡空間中提及bdsm，許多人都會兩眼放光，立即侃侃而談起來。

「啊，我是抖s！我對s&m可了解了！」

「好想要一個可可【愛☆愛】的小sub。」

「買了好多工具，誰來陪我玩嗚嗚嗚？」

似乎大家對D&S，S&M，甚至Bondage的認識都相對豐富，每個人都可以在這些話題中分享自己的經歷和見解。

但我發現，無論是在網絡空間還是在群組之中，有一個被人遺忘的，幾乎不被討論的東西——就是bdsm中的「D」，Discipline，譯為紀律或者規訓。

我們常常可以看到，有的bdsmer在交友時會列出自己的 「規矩」——想要成為我的m/sub，你必須滿足我的基本要求：

1、每天早晚請安

2、不可以無故消失不回信息

3、xxxxxx

4、xxxxx

請大家不要在意那些具體的「規矩」，我只是隨便寫了兩條交友中最常見的，舉例的目的是想說明， 這里所謂的「規矩」，其實就是一個模糊的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的輪廓，雖然我們都不愛討論Discipline，但其實我們早已經在使用Discipline，或者身在紀律之中，甚至可以說，沒有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，就無法談及bdsm中的「支配與臣服」。

了解我們文章風格的讀者應該都知道，越是被忽略的東西，我們越會去討論，越是模糊的東西，我們越要把它講的清晰。

所以今天我們就好好剖析一下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到底是個什麼玩意。

Discipline（紀律）中的權力關系

之前我們給過它一個定義，那就是： 「一個個體為另一個個體設定一套行為準則，并訓練其按照此行為準則行動，并通過結合獎勵及懲罰制度，鼓勵其更高效地遵守該行為準則。」

簡單說就是，一個人控制了另一個人的行為，這一過程，稱為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。

看著有點不舒服對嗎？心里有個疑問快要脫口而出了——「憑什麼啊？你憑什麼控制我啊？我為什麼要聽你的？」

假設47號對48號說，啊你是我的sub，所以我希望你每天出門時都先邁左腳，這是我們之間的紀律，必須遵守，做得好晚上給你加雞腿。48號怕不是跳起來就要給47號一拳。

所以到這里，我們會發現一個問題， 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不是憑空產生的，沒有一個人生下來就是注定要服從另一個人制定的紀律的，除非，他們經過協商，達成了共識。

當雙方互相同意，達成共識后，dom才獲得了為sub制定紀律的許可，sub則在認同了紀律通向的目標后，才會交出監督、懲罰自己的權力。

等等，權力。我們會發現，我們的老朋友，「權力」它又來了。那麼接下來，探討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中的權力關系，就變得順理成章了。

插個題外話，常常有人問我，最近對bdsm感興趣，有沒有什麼好看的書籍推薦？我一般會推薦福柯、李銀河的書給他們，但他們常常又會說，哎呀不是，這種書看著有啥意思？我是想要那種情節刺激的，你懂吧！

事實上我想說，如果你真的想了解bdsm，無論從哪里開始探索，最后一定會回到「權力關系」上來，這是避免不了的事，而20世紀中關于權力關系的探討，最一針見血的就是福柯。

那麼福柯怎麼理解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這件事？

在《Discipline and Punishment（規訓與懲罰）》一書中，福柯明確地告訴我們，早在你了解BDSM之前，我們所有人便已經身處紀律之中，學校，軍隊，醫院，工廠，無一不是需要遵守其特定紀律的地方。

Bdsm不過是一個更具象化、戲劇化的權力模型，把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這件事放大化、夸張化地拎了出來。

公司要求早晚打卡，否則扣錢，這不比dom要求sub早晚請安更嚴苛？

學生表現不佳被老師罰站打手心，不就是dom懲罰sub的現實映射？

甚至在bdsm中，人們還要去角色扮演，刻意扮演老師與學生，老闆與秘書，這無一不是對現實中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場景的性感化推演。

但是，為什麼在個體與個體的bdsm行為中，我們可以意識到「權力在我」——沒有我的同意，對方便不可以為我制定紀律，而如果將個體換成社會機構時，我們便似乎不再怎麼強調「自愿」這件事了，只剩下了服從的份。

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。

Discipline（紀律）為何變得性感？

接下來的問題是，為什麼有人會喜歡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呢？為什麼覺得它是一件性感的事？難道ta日常被公司996規訓的還不夠，還非得要找個主人24/7嗎？

在上一篇探討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的文章中，我將其原因歸結為人類從小便被社會規訓，因此對規訓產生了依賴。

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，我覺得這個原因還不夠，因此今天做一些補充。

首先我們要搞清楚，「 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的目的究竟是什麼？為什麼它在社會生活中是嚴肅的，但到了情趣生活中，卻變得性感了起來？是什麼讓紀律的體驗感產生了分化？

福柯認為， 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是一種權力形式，它的目的不是去懲罰違反紀律的人，也不是去褒獎遵守紀律的人，而是去塑造「聽話的人」。

這與bdsm中D/S的核心訴求不謀而合——dom想塑造聽話的sub，sub想找到值得聽命的dom，而懲罰，褒獎都是手段，不是目的。

在《規訓與懲罰》一書中，福柯以監獄系統為例闡述了這一觀點。為什麼我們要把罪犯關到監獄里？筑起高墻，配備各種管教人員，還有監獄里的各種設備，成本多高啊。

如果僅僅是為了懲罰罪犯，那麼流放、驅逐出境、甚至咔嚓一刀，這都是成本小很多的方式，為什麼我們要舍近求遠？

福柯說， 「監獄的運作機制不是為了懲罰罪犯。而是為了讓他們接受訓練，讓他們的行為24小時受到紀律的審查和規范，從而讓他們學會自我審查、自我糾正、自我管理。」

他說， 「在監獄中，棍棒和刑具的威嚴遠不如管理者眼里的光。」

米歇爾·福柯，全景敞視監獄模型

所以，一旦理解了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的目的是為了塑造「聽話的人」，是一個規訓人的過程，我們便不難看出其中性感的原因了。

在社會上，權力機構力求通過紀律將個體規訓成于社會有用的人，促進社會發展，這一議題無疑是嚴肅的；但在臥室中， 在bdsm關系里，由于制定紀律是兩個個體自由自愿的事，紀律塑造的目標也沒有政治正確的要求，因此這一過程便可以變得極其性感。

例如，dom48號和sub47號達成一致，要將傳統保守的47號規訓成一個48號的專屬slut，因此他們制定的紀律便有了：

1、48號與47號見面時必須穿裙子，不能穿牛仔褲；

2、裙子的長度不能大于xxcm

3、xxxxx

4、xxxxxx

從上述舉例我們可以看出，當規訓的目標很嚴肅時，被規訓者獲得的體驗往往也很嚴肅，例如公司的目標是最低成本獲取勞動的剩余價值，那麼制定出的紀律必然是996的，讓人疲憊的； 而當規訓的目標變得性感時，被規訓者的體驗往往也性感了起來。

當然，我并非是在說bdsm中的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一定必須要是性感的，它當然也可以是不性感的，例如之前流程很廣的「主人命令我考上清華」的梗。

我僅僅是想說明，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這件事性不性感是由它要達成的目標決定的，但無論其性不性感， 其本質，其權力流動方式是不變的，都是一方在控制另一方，在塑造另一方。

許多D/S愛好者，喜歡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，便是喜歡這一過程。

最后需要提醒的是，如福柯所說，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意味著控制」，我們從小被社會機構規訓，這好歹有國家信譽背書，好歹可以相信是在為了我們好；但在bdsm的「Discipline（紀律）」中，將規訓自己的權力交給個人則沒有任何東西為你背書，這是一件危險的事。

我們需要去考察對方的道德、對方的文化背景、對方的需求或者欲望，以及同樣重要的，對方對于partner和權力關系的理解。

從小就沒有被強調「權力主體意識」的我們，必須要在這一過程中摸爬滾打，學會意識到「權力在我」，允許規訓和拒絕規訓都由且只有我決定，才能充分保護自己。

正如一句諺語所說， 「權力是危險的，危險是性感的，而理性，是駕馭它們的唯一方式。」